做播客的几点体会

这几个月，公益盒子的团队创立了一档播客，名叫《脆弱世界》。这个名字来自Nick Bostrom的脆弱世界假说（vulnerable world hypothesis），它认为当世界科技水平上升到一定程度，世界变得足够脆弱，以至于人类几乎注定要毁灭自己。以此命名，是为了提醒大家今天世界面临巨大的危险，需要每个人为了社会进步而努力。

播客在9月9日推出，目前已经发布6集，有～20000的收听量，上了两次小宇宙一周新星榜第一。对于一个从零开始的新播客，我自以为这个成绩还不错。两个月的时间也让我对播客从外行逐渐入门，有些初步心得，跟大家分享。

主播是播客的灵魂

这么说不是自夸，但谈话这件事是非常个人的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。有人严谨，有人浪漫；有人平静，有人激动；有人滔滔不绝，有人安静聆听。其实没有一个绝对的好坏，只要能让听众听到一个真实的主播，其实都可以很有吸引力。

在做脆弱世界的时候，我们也纠结过播客定位的问题。脆弱世界是个跨议题播客，没有一个单一议题、行业贯穿每期。同时，治霖和我都是主播，风格不同，各有各的兴趣和问话方式。那脆弱世界应该是什么样的？

每次讨论起来，大家也都有点困惑。我们可以主动砍掉一些内容，或者强迫自己有一个主线贯穿始终。但想来想去，其实播客的定位也是在探索中进化的过程，还没收集反馈就去做优化，有时也是“想太多”。坚定地做自己，给大家呈现真实的对话和好奇心，至于内容定位，我们也不需要强加给听众，欢迎大家在播客中听到自己。

嘉宾是播客的主角

主播可以把一期期节目串在一起，形成一个系列，但听众主要是为了嘉宾而来。主播多少都有一点自恋，希望给大家启发，但同时也想自己当明星。你请的嘉宾越厉害，就显得你越厉害。这是人之常情，我也会有自负的瞬间。但在录制的时候，我时刻提醒自己：让嘉宾多说话，自己少说话。我不是主角；嘉宾充分地表达自己，我的工作才算到位。

对于一个新播客来讲，攒听众是个挑战。其实在早期，我们是蹭主播的流量。比如我们采访一诺，大家就会冲着她而来。我们采访Yiqin，她在微博上宣传一下，听众就来了。我和治霖本身都没有流量，所以从这点上来讲，嘉宾更是主角。

话题跟着嘉宾走

刚做播客的时候，我们构思了许多话题：气候、AI、生物安全、大国争端、健康、贫困，等等。这些都是我们能想到的今天全球共同面对的主要危机，如果一个个谈下来，会是很完整的一套议题讨论。

然而在实操中，我们发现话题优先的思路让我们很难找到嘉宾。我和治霖两个人的个人资源毕竟有限，华语圈专家和播客那么多，并不是我们定下话题就能请到好嘉宾的。所以在最初录制了两期之后，找嘉宾的事情有点停滞；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。

这时我们意识到，可能录播客要以嘉宾优先，先看我们能联系到谁，再去做邀请、构思话题。其实很多人都有有趣的观察可以讨论，只要口才好、价值观正、在行业里有一定的独特性，主播都有机会挖掘嘉宾的话题潜力。目前播客已经发布6期，后台还有两三期的库存，可以说这个在一定话题范围里的“嘉宾优先”策略暂时是成功的。当然，等我们再做得大一点、轮到我们挑嘉宾的时候，或许策略要做调整。

细节体现质量

大家听播客很多是为了嘉宾的口才和知识，这是一档播客的核心竞争力。但如果只有嘉宾，播客不一定会成功，因为一档播客的制作还有方方面面的细节。

播客的体验首先来自logo和名字。这是听众首先看到的信息。名字和logo很能反映一个播客的审美，而这已经帮助听众筛选了主播的吸引力。所以我们在这两件事上花了不少精力。

在名字上，我们的好几个工作群大家一起抛出了好多选项，缩减到了几个候选人：

• 脆弱世界

• 弱势世界

• 问题X

• 可能重要

• 多多益善

• 一无所知

• 完全无知

最后选了“脆弱世界”，一个结合了感性、理性、人文和关怀的名字，大家都很喜欢。

Logo是另一个重头戏。我们请了好朋友Yibao来做设计，他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平面设计师。在几个候选方案里，最后选了第一个。

讲者的音质很重要，这直接影响了听众的体验。无论你说的再精彩，如果说话声音小、嘈杂，让听众感到不适，那都无济于事，无法打动听众。投资一套还不错的话筒是值得的。我目前用的是Rode Wireless Go，操作方便、便于携带，推荐给大家。

除此之外，一集播客的固定形式也有帮助。开头的音乐、口播、对嘉宾的介绍和结尾的淡出，都有值得设计的地方。这些细节应该不会让不喜欢的人爱上你，但会让不喜欢你的人喜欢你、喜欢你的人爱上你。尤其对于希望与众不同的播客来说，在内容之外，细节的处理也是树立品牌的一种方式。

动脑不动心地看评论区

我的脸皮很薄。在即刻上，我会在收到评论时第一时间打开查看，生怕错过什么。微信里也是一样，虽然很多时候我回信息慢，但看信息总是第一时间的。我对大家的评论、给我的反馈往往有点小焦虑。

所以在小宇宙看评论区对我来说是个修心的过程。我一方面很想知道大家听完播客的想法，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小的不安全感。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好听，问话方式是否得体，发言是否足够清晰、有内容，语气中是否有轻蔑或对他人的不尊重。很多说话的习惯在熟人之间大家还好理解，但如果说给互联网上的陌生人听，其实我有不少忐忑。

几个播客平台中，我主要看小宇宙。这里是目前我们用户最多的地方，而且有不少评论。不得不说，绝大多数的评论都相当“peace and love”。大家说着自己的感悟、体会，时不时还能收到一些热心听众的感谢，让我觉得很温暖。萍水相逢，相互珍重。

偶尔，播客也会收到一些负面评论。比如和成楷聊英国政治这期，有些听众嫌我们开头聊自己的成长经历时间过长，没有直入主题。有的人评论要更加刻薄一些，说我们“是不是男人都这么自信”，“听了半天都在报谁牛逼”。读到负面评论，我的心都会沉一下；我比较走心，会认真对待意见，无论听众说的好听还是难听。我会想下次开头讲短一些、把个人经历揉在内容里面、把“吹嘘”的部分放在嘉宾介绍里，免得大家觉得我们在浪费时间相互吹捧。

负面的反馈可以帮助我提高。我至今仍然不敢听自己的播客，因为不敢面对自己的声音。听自己的播客就像看自己的视频，你突然从第一人称变成第三人称，用观众视角去审视自己，这其实挺吓人的。我曾经很不愿意读自己写的东西，现在进化了，写完会反复阅读、编辑。但视频和音频我还需要修心，暂时没有鼓足勇气。所以看评论是我提高的重要方法。

但人需要提高，也需要鼓励。所以看到有听众主持公道、替你说话，还是很受鼓舞的。可见，在一个自由的场域里，大家畅所欲言，其实可以得到一个平衡的声音，让大家的想法都被听到。

这两天回到小宇宙，发现有些负面评论被删除了。问了下同事，大家都没有做删除。我们猜是小宇宙那边的操作。或许他们有专人在维护播客评论区的秩序，鼓励积极的、感悟式的评论，减少喷子的频率。其实从团队来讲，并不介意负面评论。这能反映大家的真实想法，帮助我们提高。而且，我们整天支持言论自由，自然要以身作则，捍卫别人说话的权利。不过看起来平台有他们的考虑。苹果播客没有开通评论区，或许就是想避免管理评论区所带来的麻烦吧。

把对话作为方法

我喜欢把沟通分为两种：说服和对话。

说服是比较有对立性的，这是一门辩论的艺术。说服自然就有立场之分，正方、反方，两者像摔跤一般展开理论、证据、词藻的争斗，最后一方胜出。说服的特点是对抗。这不是两边交换看法、相互学习的场合。恰恰相反，说服鼓励两方坚持己见、相互对抗。许多时候我们的讨论不欢而散，往往是因为我们一不小心进入了“说服”状态。

而另一种沟通则是对话。在对话里，我们不会长篇大论地发表观点，而是一问一答、一言一语地交流看法，在细节中相互反馈，更新想法。这种形式天然就鼓励信息交换、倾听，建立深度的理解。这不意味着在对话的结尾大家总是相互认同，但都能学到一些新东西，立场反而没那么重要，不会陷在“非此即彼”的误区中。

以后有机会我想展开写一篇文章，关于说服和对话。这个方法论之争有很长的历史，至少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时期。苏爷爷是对话方法的支持者，但最后被雅典人民处死，对话方法没有将他救下，所以他的徒弟柏拉图对对话丧失信心，转而倡导一个由哲学家统治的理想国，强调我们应该让真理而不是民意统治社会。最近在阿伦特的书里恰好读到她关于政治学研究方法论的评论，很精彩，我想找时间梳理，这次不再多展开了。

播客恰恰就是这样一门对话的艺术。它看似新颖，其实是古老的沟通手段的现代版而已，借助话筒、互联网、移动设备，产生新的形式和文化价值。

我很喜欢录播客。录一期很轻松，提前邀请好嘉宾，录前的一天多读些嘉宾资料，准备一个大体的对话框架，然后跟着感觉走，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。录一期精彩的播客比写一篇精彩的文章要容易不少，单位时间产出效率极高。而且在相互碰撞中，我总能学到许多新东西。我很感激做播客的过程，让我看到世界、看到自己。

录播客也有一些纠结。今天的中文舆论环境不好，许多人在说话时都谨小慎微、自我审查。我自己也会有时欲言又止，有些事情无法戳破，甚至会小心地绕着走。这会让我纠结：不充分地表达、隐藏下的探讨，是否也是一种欺骗？社会的进步往往来自突破禁忌。但在今天的大环境下，你总要考虑，要活得久还是站出来？当然，这不是播客的问题，写作也是一样的。

人活着就是要说话。这是我们最熟悉的事，也是我们最有力的工具。我感谢播客给了我一个voice，让我做着自己。希望可以一直下去，也欢迎更多朋友来听我们的播客，《脆弱世界》。在小宇宙、Apple Podcast、Spotify等平台上都能搜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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